黑客揭秘:从爱好者变成赚钱机器
随着黑客越来越多,各国政府更加重视黑客行为,甚至主动参与到攻防的游戏中,黑客产业变成了“黑客帝国”。
曾经的黑客张明(化名)现在整天担心被“黑”。
90年代干过黑客的他,现在是一家游戏公司的高管。每天,他的游戏服务器都会受到多起DDoS攻击 (Distributed Denial of Service,分布式拒绝服务,俗称炸服务器),而对其公司内网的攻击每个月渗透进来的就有两三起。
“有时是竞争对手干的,目的是拉走你的玩家;有时是哪个不爽的玩家干的,因为自己作弊被踢出来了,也不让别人玩好。”因为做过黑客,张明总是能够通过朋友查明是谁在“搞”自己。不过,他也仅限于“死”得明白点,因为国内没有对DDoS攻击的判例。他曾经尝试把一个黑客告上法庭,但发现取证太难,只能作罢。
相比猖獗的DDoS攻击,公司内网受到攻击更可怕,因为黑客可能盗走游戏的程序代码和玩家的账户。
在网络黑市中,作为互联网最核心资产的程序代码是公开悬赏的。每一款新游戏,每一个新网站,只要有人感觉有价值,就可以挂出价格来。黑客们冲着价格寻找目标,一旦得手,将代码卖掉,有时候甚至不止卖一次,而是三四次!
“如果一个黑客恪守一份代码只出售一次的原则,他就是有道德的黑客了。”张明告诉记者。而对于游戏公司,如果代码被盗,轻则需要修改游戏,重则整个游戏被废。
在张明看来,黑客市场是一个视知识产权如无物、充满了金钱气味的市场,而且在日益壮大。经济越不景气,做黑客赚快钱的人越多,逐渐形成一个“黑客帝国”。在网吧一排排闪烁的屏幕前,黑客帝国的臣民们睁大渴望的双眼寻找着漏洞,他们大多是80后的年轻人,被“黑客”这个金光闪闪的词所吸引,带着赚钱的渴望投身其中。
黑客的神秘性和多面性充满了想象空间。在中伊网络战中,中国的黑客被人们捧成了民族英雄。然而随着互联网政策的收紧,愤懑的人们选择了政府网站发泄,国家互联网应急中心监测显示,1月初的一个星期内,境内被篡改的政府网站数量比前一周大幅增长4倍。
在这些带有政治性色彩的事件背后,张明向记者展现的这个黑客帝国却更像一个庞大的利益机器,遵循着金钱规律。
1月26日,在电话的另一端,这个早已封刀的老黑客向记者抱怨现在的网络环境时,仍不忘当年之勇:“那时候的黑客都是纯粹出于对技术的狂热,即便侵入对方的服务器,也会在得手之后向管理员信箱里发封信,告诉他:哥们,我们又来你家拉屎了,你的系统有漏洞,赶快补上吧。”
但是,“早期的黑客都已经退出了,现在的黑客更像没有底线的挣钱机器。”张明哀叹。
一次完整的攻击:
从一台电脑到上千万僵尸
黑客如何从一台计算机出发攻克成千上万台?北京知道创宇信息技术有限公司CEO赵伟向记者做了演示。
1月初,国内最大的BBS平台软件、康盛创想公司出品的“Discuz!”被发现了一个高危漏洞,入侵者只需要几行代码,就可以控制一家使用这款软件建站的网站。这几行代码由漏洞的发现者放在了互联网上,任何人都可以获得。
国内有上百万家网站都在使用“Discuz!”软件,庞大的基数更增加了黑客攻击的便利性。
赵伟随手打开浏览器,在Google上搜索了一下,就得到了一张长长的列表,在表中的网站都使用了这款软件。
接下来,一个黑客只要有一台联网的普通电脑,就可以展开攻击了。他只需挨个儿连接对方的网站,运行这段代码,那些没有来得及修补漏洞的网站就成为了牺牲品。
如果该黑客稍有点儿编程知识,还能写一个简单的小工具,每分钟就能进行成千上万次攻击,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,也可以控制上千个网站。
上述过程只需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可以上手,一个高中生也可轻松掌握。
那么,控制了上千网站后,如何将其变现?渠道有三种:
一是挂马。二是出卖流量。三是盗取程序代码。
通过在网站上挂木马程序,网民们浏览网站时,不知不觉,木马就悄然种植到了网民的计算机中。挂马能够将对上千个网站的控制权扩大到对数百万台计算机(即肉鸡)。几年前红极一时的灰鸽子木马软件,共造成了数千万台计算机被感染。
被感染的计算机内的QQ号码、游戏账号、网银账号都有可能被盗走,金钱被盗空,游戏设备被甩卖。
在网络的许多角落里,账号交易正在悄然进行,每个网游账号的价格在几元钱到几百元不等,其中比较贵的是魔兽世界,可跨国交易,最贵时一个账号卖到六七十美元,由于供货过大,价格已下降不少。如果账号中带有装备,价格甚至可以卖到上万元。
“在前几年,依靠盗取国外游戏的装备,幸运者可以在一两个月内赚到一辆车。”张明说。
另外,被感染计算机组成的庞大的僵尸网络也成为了出卖流量的基础,每万ip的流量价值约为60元。
“一个网吧的未成年孩子,都有可能掌握上万台计算机的僵尸网络。”张明告诉记者。
2009年5月,黑客的攻击造成了网络的堵塞,域名解析服务器处于拒绝服务状态,最终江苏、安徽等6省的互联网几近断掉,这是一次典型的DDoS攻击。
“Discuz!还是国内最安全的建站软件,至于其他软件搭建的网站更是漏洞百出。这就不难理解黑客为什么这么容易入侵成功了。”赵伟表示,“每一种软件都有漏洞,不管Windows、Apache、Samba这类的服务器软件,还是看图、字处理、影音播放软件,都会成为黑客登堂入室的渠道。”
黑客产业链揭秘:
从技术专家到骗钱专家
中国到底有多少黑客?准确答案无从得知。
据赵伟估计,有几十万之多。
而张明告诉记者,在中国黑客比较严重的区域之一重庆,他曾获得一项调查数据——重庆的一个网吧内有200多台机器,其中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都是在从事黑客行为,有的还是未成年的孩子。“他们从事的大部分都是低级的黑客业务,利用现成的工具,实施简单的DDoS攻击。”
据记者了解,国内的黑客产业链分成了几个截然不同的群体,通过分工提高了效率,共同支撑起这个庞大的黑客帝国。
第一个群体是工具制造群体。这个群体实力最强,顶着“技术专家”的帽子。他们并不参与直接的攻击,而是发现、贩卖漏洞,或者制造工具卖给别人。比如,上面提到的灰鸽子木马软件,其开发者就只开发工具卖掉,而不主动实施攻击。
另外,在工具制造群体里,还隐藏着一类专门卖漏洞的人。他们发现漏洞,然后卖给需要的人,由于该漏洞只有买家能够掌握,因此杀伤力巨大。这类漏洞叫0Day漏洞。在国际市场上,这类漏洞低则三四千美元,多可以达到二十几万美元,成为了行业中最赚钱也最具技术含量的一块。
买下了工具的黑客们成为了第二个群体,这是一个充斥着低级黑客的场所。他们拿到了现成的工具,四处寻找攻击目标,在各大论坛内发帖挂马,或者直接攻击网站,盗取用户信息。然而,这部分黑客在盗取了有商业价值的账号和信息之后,一般并不主动参与营销,而是转售给产业链的第三个群体:营销群体。
在百度贴吧、各大论坛的黑客版,以及各种号称传授网络安全技术的网站,四处都是兜售账号的信息。从几毛钱的用户资料,到上百元的装备和游戏账号。这个营销集团甚至不懂黑客技术。
后两个群体多为在网吧上网的无业青年,从事黑客是他们赚钱的途径。
赵伟形容黑客对于网站和肉鸡的肆无忌惮,就像是恐怖分子从地上捡起一把AK47对无辜者进行扫射,还感到自己特“牛逼”。
但也正是这种刻意制造的神秘感和反抗者的无力,加上对于挣钱的渴望,让人们对于这个地下产业链产生了向往。更令人吃惊的是,这些黑客营销者的活动是半公开的,很少受到打击。这就不得不谈到产业链中特殊的一环:培训组织。
以黑客基地、黑鹰等名目出现的培训网站为黑客提供了护翼,这些网站声称传授的不是黑客技术,而是安全技术,并以此赚钱。“所有参加培训的想学的不是安全技术,而是那种使用AK47的快感。”赵伟说,在这些地方培育出来的大部分都只是最低等级的黑客,之后加入到了产业链的最低端。
与此同时,另一种骗术出现了。据业内人士介绍,一种利用QQ开展网上教学的方式已经流行,这些“授课者”利用网络上已有的资料拼凑课程,收取钱财。
记者在网站上找到了一个声称传授黑客技术的个人,在QQ上与之取得了联系。对方声称教学费用600元,用QQ远程协助教学方式,一对一。
“打钱后,对方会按照已有的网络教程提供一定的服务,然而那些想学习黑客技术的人会失望地发现,不管怎么学,仍然无法掌握真正的攻击。这无意中反而更增加了黑客技术的神秘感。”上述人士表示。
“整个产业链以低级黑客为主。”赵伟表示。他将整个黑客界分成了由低到高的7级,前三级属于低级黑客,后四级属于能够推动产业链发展的高级黑客。
“国内的黑客大部分集中在前三级,特别充斥在最低的第一级中。许多人因为学会了简单的攻击而洋洋自得。”赵伟说,他判断的依据是中国黑客被抓住把柄的次数。“中国黑客绝对不是世界上实力最强的,却是世界上最出名的,因为他们总是被抓住,制造了足够的话题,闯出了国际知名度。”
黑客的三个时代:
从爱好者变成赚钱机器
“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这样。” 张明在电话那端不停地感慨。
在他看来,国内的黑客现状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时期:一个理想时期,一个拜金时期,这两个时期有着天渊之别。
另一位早年参与、至今仍然活跃在安全行业的人士则将国内的黑客分成了三个阶段:启蒙时代(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),黄金时代(始于1998年),和黑暗时代(始于2002-2003年)。
早在1997年就进入安全领域的赵伟也在怀念当初的启蒙时代。赵伟从高中开始自学网络安全技术,并加入技术尖端的网络小组“绿色兵团”。读大学期间,由于绿色兵团已经商业化,成立了绿盟并实行公司化运作,而拒绝商业化的赵伟和几位互联网安全爱好者发起成立了“中国安全联盟”。
随着黑客技术的进一步发展,1998年,一场引起国内黑客变革的中美大战爆发了。中美黑客大战吸引了无数的青少年加入,开启了中国黑客史的黄金时代。
然而此阶段贩卖漏洞、恶意软件的现象也开始升温,黑客群体出现了分化,并开始出现以盈利为目标的攻击行为。
就像历次革命一样,中美黑客大战的理想难敌现实,随着理想成分的消失,黑客就进入了一个拜金时期,或者说黑暗时代。伴随着安全产业的发展,黑客的功利性也越来越强。黑色产业链开始成熟,这个地下产业每年都会给互联网带来数十亿的损失。黑客群体也不再open,黑客精神已经丧失。
关于拜金时期的时间点,张明认为恰好在国内互联网企业大规模上市的时期,由于企业的上市,让人们看到了通过网络不仅可以娱乐、休闲,还可以赚到真金白银,于是黑客的心态产生了变化。
而赵伟认为这个变化发生在2002、2003年前后,当时出现了几股潮流:一是木马技术越来越成熟。二是人们研究漏洞多集中在服务器一侧,现在却发现每一台普通计算机里的每一个软件都可能有漏洞。“甚至你打开一张图片,那张图片只是在格式上稍做手脚,就可以让你中木马。”三是经济条件也成熟了,网络游戏的兴起,Q币的使用,电子商务的成熟,让网络上沉淀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可供盗取,黑客成为了有利可图的行业。于是人们纷纷涌入到这个新兴的行业,并迅速形成了产业链。
随着黑客越来越多,各国政府更加重视黑客行为,甚至主动参与到攻防的游戏中,黑客产业变成了“黑客帝国”。
一位网站的负责人向记者讲了一件神秘事件,该网站刚刚被关停,原因之一是有黄色信息。他告诉记者,在网站被关停之前两到三个月,该网站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垃圾回帖,其中多是黄色内容,即便动用专门的人手进行删除,也无法完全删干净。随后,该网站关停。“不可能查清是谁干的,但其操作手法之严密却令人惊叹。”他说。
今年谷歌在中国受到攻击,张明告诉记者,从攻击来看,除了普通的攻击之外,还利用了许多社会工程学的方法,即通过调查受攻击方人士的社会背景来组织攻击,属于黑客帝国中的上乘之作。
更令人担忧的是,还有大量“后备人才”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“黑客帝国”,在金钱这个最大推手的驱动下,帝国日益强大。
“黑客帝国”动力:从道德洁癖到法律漏洞
“这个领域赚钱太容易。”赵伟认为,这是造成了黑客帝国的主要原因。
“IT人才的出路无非两条:一是去做软件程序员,二是去跑互联网。”赵伟说,但中国软件业整体实力不强,而另一方面,网络环境的严格监管让互联网创业的门槛越来越高,中国大量IT人才的生存状态并不是很好。
就连一位知名互联网企业的董事兼CEO也向记者抱怨:“在几年前,我就有上千万的资金,与当时的房价相比,可以买十套房子。然而,几年后资金缩水了一半,房价却翻了几番。相比之下,互联网的从业者是越来越穷,而不是越来越富了。”
相比之下,黑客来钱的迅速却更具有吸引力。于是技术人才选择了从地上产业向地下转移。
在黑客界,至今仍然流传着“日入一万”的传说,让大量的非技术人才都向往不已。赵伟认为,黑客吸引力最高的地方恰好是中小城市,由于就业机会不多,在网吧打游戏和在家待业的人最容易成为黑客下线的人群。一旦踏入黑客行业,往往不能自制。“由于赚钱太容易,即便以后找到正当的工作,也很难感到满足。”赵伟表示。
“黑客们大都认为自己的钱还是干净的,比贪污腐败干净得多,一种特殊的道德洁癖在黑客中产生,更增强了他们的信念。”一位业界人士告诉记者。
黑客们对政府加强互联网的管制往往反弹很大。在2009年底国内推出了更加严格的网络管制措施后,国家互联网应急中心监测显示,1月4日至10日,境内被篡改的政府网站数量为178个,与前一周相比大幅增长409%。
而媒体有意识的引导有时却让黑客和爱国结合在一起。当百度遭受伊朗黑客的攻击时,《青岛早报》大篇幅报道了青岛黑客参与百度反击战的消息,国内的黑客以国家主义的姿态自发开始了对伊朗网站的攻击。
赵伟认为,此类的攻击行为绝非政府组织,而是各类黑客组织杂乱无章的低级攻击行为。然而正是这类低级的攻击行为引起了国外的反弹,以及国内媒体对于黑客破坏行为的宽容。
此外,法律的混乱为黑客们提供了最后的保护伞。张明告诉记者,在国内最为猖獗的DDoS攻击因取证困难、缺乏条文,几乎不会被起诉。而在国外,对DDoS攻击有明确的判例,是重罪,所以DDoS攻击相对较少。
“其实国内的法律比国外判罚更重,然而由于国内的网络执法能力有限,导致漏网之鱼太多,从而降低了法律的可信性。”一位业内人士这样解释。
一位安全界人士向记者总结:归根结底,黑客来源于整个社会的经济社会现状,当经济允许、法律宽松、黑客精神的丧失使得人们失去了道德羁绊时,新一代黑客就更容易走上歪路,互联网产业的安全形势也就越来越严峻了。
最近,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在举行例行记者会时指出,互联网安全问题是全球性问题,中国政府主张通过国际合作共同打击网络“黑客”行为。